作者: tang

  • 严独鹤《人海梦》

    严独鹤的《人海梦》是一部创作于1920年代的长篇通俗小说,这一类小说现在除去专业研究者翻阅,大概普通读者感兴趣者寥寥,但它们在近百年前的城市读者中十分流行,是他们的日常文化消遣品。不妨借此一窥当时人们的阅读兴趣。

    《人海梦》的一大特色是它融汇言情、社会、革命、武侠诸般元素,趣味性和社会批判性兼具,颇能迎合当时读者的趣味。

    《人海梦》是一部“革命+恋爱”的小说,既是言情小说,也是革命小说。书中描摹了两条恋爱线,主线是男女主人公,华国雄和冯蕊仙之间的爱情,华国雄是一少年英杰,颇富才气,冯蕊仙拥有迷倒一众青年的绝好容貌,仍然遵循了才子佳人的小说模式,但他们又与传统的才子佳人迥异。不同于古代才子佳人赢弱的形象,也并非仅局限于个体人生恋爱婚姻问题,华国雄和冯蕊仙表面上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留日学生,实则是胸怀救国宏志,视死如归,令时人闻风丧胆的革命党,且是革命中坚分子。尤其冯蕊仙,是一个大放异彩的女性角色,一个兼具美貌、才华、坚定信仰、过人见识与非凡胆识的奇女子,而华国雄少年英俊、气宇轩昂,两人对待爱情的态度忠贞不二,高尚纯洁。另一条恋爱线是华国雄表兄钟温如和女性密友程琼珠、表妹华芷芬之间的感情纠葛,钟温如也是一位青年才俊,如愿留学欧美,他不意留日,因为留日学生多闹革命,而疏于求学,他的志向恰在求取高深学问。小说着墨之处多在他的三角恋爱,而他对两位女性都深情款款,关怀有加,在如今眼光看来,实则略渣,他这条线更有传统才子佳人的味道。

    《人海梦》也是一部社会讽刺小说,批判意味浓厚。小说对清政府统辖下的学界、政界腐败荒唐、懦弱无能多有讽刺。刻画了几个令人哂笑的官员形象。如寻花问柳而被拿住把柄的王观察,因贪恋女色而中了女革命党计谋,闹出笑话的方制台,这两人满口道学,表面上一派正人君子模样,为掩盖自己的风流韵事,保住官位,于查办革命党的严肃大事宁可含混糊弄。还有清廷派出的驻日公使赵雨卿,武昌革命后,留日革命青年学生涌入他家中,想要与之交涉,他却不敢面见,钻入平常用来传送饭菜的升降机下楼,翻墙狼狈逃窜。

    《人海梦》不是一部武侠小说,却也有武侠的情节和具有侠客色彩的人物。颇有武艺而热心于革命事业的庄澹人,能够跳上房顶,以飞瓦击中屋内人手腕,庄澹人和妻子舞剑的画面也很有武侠风。在看第二十五回“飞竹箸壮怀试绝技”的情节,恍惚以为自己错拿了本武侠小说,这一回描写钟温如在苏州木渎镇上一酒馆目睹的打斗场面,陌生汉子展现了侠客风气和超群武艺,而参照后续情节,使人怀疑这个陌生汉子应该就是后面华国雄偶遇的庄澹人。

    这部《人海梦》运笔行云流水,不愧大家手笔,呈现作者对社会人生的细致观察、辛辣讽刺,堪称通俗文学精品,所以它也被最早关注鸳鸯蝴蝶派的研究者魏绍昌收编进“鸳鸯蝴蝶派——礼拜六小说”系列丛书。

  • 鸳鸯蝴蝶派 张枕绿

    张枕绿,鸳鸯蝴蝶派中通英文的作家之一,其余名气最大的有包天笑、周瘦鹃,另还有张碧梧,都通晓外文,有不少翻译作品。张枕绿翻译过迦韦士、莫泊桑的小说。

    除在各通俗文学杂志上发表作品外,他曾办:

    • 《良晨》(1922年,又名《良晨周报》,英文名Good Morning
    • 《长青》
    • 《最小》(1922年,两日刊,继《良晨》和《长青》而发刊,因该报篇幅最小而得名)

    这些刊物都由上海良晨好友社发行。内容以小说为主,也有评论文章、剧本等,属于文学性质的刊物,许多鸳鸯蝴蝶派的作家在其上发表作品。

    张枕绿有作品集:

    • 《爱个丝光》(1919年)
    • 《绿窗泼墨》(1919,枕华出版部)
    • 《缠绵》(1923年,良晨好友社)
    • 《十七年后的》(1922)
    • 《枕绿小说集》(1923年,世界书局)
    • ……

    部分作品集曾在李涵秋(另一位鸳鸯蝴蝶派元老)所编《快活》杂志上打广告。

  • 什么是“鸳鸯蝴蝶派”?

    所谓“鸳鸯蝴蝶派”,是活跃在清末至民国时期的一批通俗作家、报人(编辑、记者、主笔等)。以上海、江苏、浙江、安徽人士为主,主要在上海活动,这和上海都市的最先发展相关。

    当时媒体市场上的报纸杂志十分活跃,都市中识字,受过中等教育,有中等以上职业和收入的群体,这个群体有点像现在都市中的所谓“白领”,但也不完全等同,他们主要的文化娱乐方式之一就是翻阅这类带有消遣性质的杂志,这类杂志上面往往刊载大量通俗小说,门类庞杂,有言情、武侠、侦探、社会、狭邪、滑稽、科幻等等。

    (鸳鸯蝴蝶派所办杂志,精美绝伦。图片摄自:陈建华著《紫罗兰的魅影:周瘦鹃与上海文学文化,1911-1949》,上海文艺出版社)

    他们小说作品的话题,不少是围绕爱情、婚姻、家庭展开的,往往会贯穿一条才子佳人恋爱的叙事线,但也不尽然,而“鸳鸯蝴蝶派”的得名也源于此,这是我们正统教科书里,那些闪着伟大光芒的“鲁郭茅巴老曹”作家们,他们所在的新文学阵营以鄙薄不屑的批判口吻扣给他们的一顶帽子。就像我们中学时代偷读言情玄幻小说,往往会被老师批评,只有经典名著才能入得了老师法眼,那些才是能够帮助提升文化修养和语文水平的正经文学。但是,恰恰是所谓不入流的言情玄幻,给人很大趣味和快乐。鸳鸯蝴蝶派的作品,在当时的都市读者中也具有这样的吸引力,刊载它们的杂志销量不菲。

    而这批鸳鸯蝴蝶派的作家,他们是杂志的投稿者,写小说,卖文以赚取收益。但同时也可能另有职业,比如担任中小学老师,一般不够格担任大学老师,大学老师是“鲁郭茅巴老曹”们,还有拍电影的,开工厂的。另外,很多人同时自己也办杂志,担任杂志主编,从事审稿、编辑等工作。实际上他们自身就是都市中的中等收入群体,和他们的读者群体是相当的。所以他们笔下关心的东西,也正是读者关心的,受市场欢迎,有销量也就很自然了。

    如果以现在的网媒状况来对照的话,鸳鸯蝴蝶派作家很像网络写手,而当时雨后春笋般冒出来,此消彼长的各种通俗刊物,很像某一个带有文学性质又很生活化、综合性的文字平台,比如多作者博客。只不过现在相较于近百年前,因为教育的普及,创作的群体范围和话题范围更广,便捷性、随意性和包容性更大,形式更为多样。而鸳鸯蝴蝶派实际上仍然局限于当时都市中的一个小的群体,差不多是都市的中间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