严独鹤的《人海梦》是一部创作于1920年代的长篇通俗小说,这一类小说现在除去专业研究者翻阅,大概普通读者感兴趣者寥寥,但它们在近百年前的城市读者中十分流行,是他们的日常文化消遣品。不妨借此一窥当时人们的阅读兴趣。 继续阅读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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鸳鸯蝴蝶派 张枕绿
张枕绿,鸳鸯蝴蝶派中通英文的作家之一,其余名气最大的有包天笑、周瘦鹃,另还有张碧梧,都通晓外文,有不少翻译作品。张枕绿翻译过迦韦士、莫泊桑的小说。 继续阅读
什么是“鸳鸯蝴蝶派”?
所谓“鸳鸯蝴蝶派”,是活跃在清末至民国时期的一批通俗作家、报人(编辑、记者、主笔等)。以上海、江苏、浙江、安徽人士为主,主要在上海活动,这和上海都市的最先发展相关。 继续阅读
老妈老婆同时掉水里先救谁?原来百年前就在纠结
如果老妈和老婆同时掉水里,先救谁?这个问题已经老掉牙了,不过,我一直以为它是我小时候,也就是差不多十几二十年前,在电视、电台听到的梗,那时候人们大多带着戏谑性的口吻在讨论它,年轻的女朋友或未婚妻往往爱撒娇撒痴地抛出它来,测试自己在男友或未婚夫心中的地位,尽管“狡猾”的他们可以很快给出标准答案以哄得女孩开心,但这个问题一经认真思考,仍然多少会引起男性内心深处隐秘的挣扎。却不想事实上,至少近百年前它就已经是一个让人头疼的难题了,还在当时标志着最高教育水平的大学课堂上被严肃地讨论过。
1922年上海有一份大众流行刊物《星期》,它面向的读者一般是具备一定知识水平的都市人,我在它上面看到一篇题为《一个难问题》的短文,摘取如下:
某大学学生在上课时间内讨论某项问题的当口,有一个学生提出一个很有趣味的问题,说道:“假如有一个人是一个独生子,一天带领了他的母亲和妻子,驾了一叶扁舟,在一个湖里游玩,正在那湖心荡漾的时候,蓦地里起了一阵狂风,将这小舟吹翻,三人同时落水,这人懂得水性,所以这时,除自己和水势抵抗之外,还能以余力拯救一人,不过母亲和妻子都是自己所最亲爱的,请问这人此时,还是救他的母亲好呢,还是救他的妻子好?当时站在讲台上的西人某教授听了这话立即答道:“按照道理,自然应该救他的妻子。”当时各学生(华籍)都极以救他的母亲为然,理由是一人一世只有一个生身之母,母亲既有生养之恩,掬育之劳,临难为子者当然应负救护之责。不过某教授始终以为夫妻是爱情的结合,应该死生相共,绝不忍目击其死。两方面各执己说,辩论不已,终不肯屈服。后来另外有人提出来一个折衷的办法,主张这人可以将他的母亲救起,然后再跳下水去拼命救他的妻子,幸而能达到目的的最好,不幸失败则以身殉,以符死生相共之意。
坚决主张救妻子的是“西人某教授”,在西方现代社会,以爱情为基础的一夫一妻制小家庭模式是社会的基石,他们的家庭关系主要是一种以夫妻为本位的横向关系,父母是排除在这个小家庭之外的,所以在他们的观念里,妻子当然比母亲更应该救。与此同时,当时的中国大学生都持相反的看法,他们的理由可以用一个“恩”字概括,这个“恩”字也呈现了儒家社会中父母与子女之间情感关系的重要一面,“恩”被纳入儒教广博端正的“情”之中,它与西方“爱情”的“爱”是不同的概念,中国的传统家庭正是通过“情”联结,以“礼”加以规范的,是一种以父母(长辈)为本位的纵向关系,夫妻之间的亲密感情在其间根本不必要,甚至是要警惕的。中国的大学生坚持救母亲,恰表明了传统儒家文化深入骨髓的熏陶,报恩与孝道是更为重要的价值取向。而所谓“折衷”的第三种办法,实际上仍然是中国式的,在题设条件下,妻子大概率是救不回了,自己在完成了对母亲的报恩后,选择与妻子共命运,多了好似“舍生取义”的气魄。
先救母亲还是妻子,实际上是一个由传统社会步入现代社会才会遭遇的道德两难问题,它在1922年被提出,也体现了当时中与西、新与旧的文化冲突困境。在传统的儒家社会,会存在这个问题吗?我想不可能,因为救母亲是毋庸置疑的,几乎是不需要思考的本能反应。但是1922年的中国,特别是像上海这样接纳西方文明最早最迅速的大都会,西方的爱情、家庭观念已然涌了进来,并冲击着传统的价值观念,影响了大批年轻人,使他们处在不同文化的拉锯之中。而中国大学生的选择表明,尽管西方现代式的爱情观念逐渐被接受,但是人们始终处于传统的包围之中,而对此无法作孰好孰坏的简单粗暴的价值判断。
当这个问题流转到我小时候,90年代以后,从大学式的探讨变成了大众的娱乐,女孩子并没有认真地问,男孩子也没有认真地答,大家默契地营造着真真假假的甜蜜,对这个难题的态度实际上也与整个时代氛围吻合,90年代以后社会文化更趋娱乐化了。但是回过头来想,这个难题仍然流行,是否表明百年前的纠结始终没有挣脱,因为事实上,当代的中国家庭最终并没有走向完全的西式小家庭模式,中国的文化也不可能像“五四”时期所高呼的那般“打到一切,重建一切”,而是采取了折衷的方式,重视爱情的基础和夫妻的主体地位,同时也兼顾着父母的需求。
《家庭、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》初读
想到这是一本马列著作,伟人恩格斯谈论家庭、私有制和国家起源一类宏大问题的书,我以为必定很厚,抱着挑战的勇气和慢慢啃的决心去查阅。搜到的馆藏版本是人民出版社1957年,著名马列著作翻译家张仲实翻译本,隔了半世纪多,有些年代感,却正合我意,留有岁月痕迹的老旧书籍想必别有一番审美趣味。这个老旧版本并不在我所住的新校区,需从同样有历史感的老校区老图书馆的披了浮尘的架子上慢慢寻出,再调来这里。所以,从我在互联网时代便捷的图书数字系统中预约,至收到取书通知,这中间隔了几天时间。书初到手时,竟是薄薄一本,看样子像是大32开本,翻开来左右页并置还不足我们现如今常见的一面A4纸,整本书合译者及著者序言、译后记这些内容也仅176页,这实在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了。但细想,谁说煌煌巨著必得配一个“煌煌”的外表,现在看似大部头的“巨”著,有多少是废话堆砌,而这一本,列宁曾高度赞扬:“其中每一句话都是可以信任的,其中每一句话都不是凭空说出,而是根据浩繁的历史和政治材料写成的。”换言之,其中每一句都删不得。
我带着“家庭是如何起源的”这一问题去读这本书。恩格斯将唯物史观与摩尔根对古代社会的研究成果结合,从远古时代找寻这一问题的答案,他梳理了人类婚姻的演变形式,从杂婚、群婚至对偶婚,再至一夫一妻制的婚姻,演变背后的根本决定因素是生产方式,一夫一妻制是随私有制的出现而出现。个体家庭,建立在一夫一妻制的婚姻基础之上——这里的一夫一妻制并不是我们当代法律概念中的一夫一妻,实际是一夫一妻(可以)多“妾”。根据恩格斯的论述,实际上,最初并没有家庭的概念,而只有氏族概念,人类的生活不是以家庭为单位,而是通过氏族存在,婚姻形式是一种集体婚姻,一个氏族的所有男性和另一个氏族的所有女性结婚,互相之间任意的性关系都是合法的,但严禁氏族内部通婚。他们所生的子女随母亲生活,归入母亲所在的氏族,母亲是他们唯一可以确定的亲缘关系。以后,母权制由父权制取替,再至氏族瓦解,个体家庭逐渐成为社会的组成单位。家庭的起源问题背后就涉及到了生产力发展、两性地位与关系等复杂命题。
由于并不熟知恩格斯所讨论的问题的所有历史背景和材料,这形成了我对本书的理解障碍,所以初读之后,所讨论问题的逻辑没能够梳理清晰。好在列宁继续安慰:“如果你们读这部著作时不能立刻全部理解,那也不必懊丧。这种情形几乎是每个人都不免要遇到的。可是,当你们以后一旦发生兴趣而再来加以研究时,就一定会达到即令不是全部通统明了,也能明了其中绝大部分的。”好像列宁看透了我这个读者的心思,或者是张仲实这位聪明的译者看透了,所以要把列宁的话放在后记里,鼓励一下即将掩卷却依然昏昏的读者,初读之后不要轻言放弃,再读读。
考虑到手头的版本毕竟有点老,繁体字书写和如“底”、“的”等词的混用,造成了些微阅读不适,这还不要紧,但其中人名译法也在规范之前,不是现如今的统译,对我扩展阅读造成了困惑。我另外查询了其他版本,从孔夫子旧书网购得人民出版社今年新出的版本,这一新版本附加了恩格斯多篇书信摘选、本书注释、人名索引、族名索引、插图等内容,较50年代版本厚实了近一倍,倒真有了几分“煌煌”的外表了。我本意两本参照阅读,以助理解,不料新版本正文实有些读不下去,简体字和更符合现代阅读习惯的表达,确实提升了阅读速度,但是翻译却不如57年版本清晰明了,有些语词简直云里雾里,我想并不完全是我先读了老版而先入为主的原因吧。不过,后面的注释、人名和族名索引这些于我倒是真有帮助。

50年代书籍阅读的小发现
这是一本50年代出版的书籍,恩格斯的《家庭、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》,我在写读书报告,再次翻开目录的时候,被这几个“的”和“底”吸引了,从这个目录看,似乎“的”是跟着名词或形容词的,“底”用于动词出现的情况下,“发生”、“形成”都有动作意味。 继续阅读
鲁迅研究书籍阅读感受
因为课堂要求,这学期也翻阅了几本鲁迅研究的书籍,在此草草记录下对其中几本书的阅读感受。 继续阅读
历史存真——李涵秋《广陵潮》读后记
广陵,就是扬州,李涵秋是扬州人,《广陵潮》写的就是晚清至民国期间的扬州故事。其实不仅是扬州,还随着书中人物或因赶考、做官、避难而赴外乡,牵扯到了湖北、南京、泰州、镇江和上海这些地域,名为“广陵潮”,实则是晚清至民国中国社会动荡之潮基本真实的记录。
说“基本真实的记录”,是因为小说自然有作者的虚构,即艺术的想象,必然不可能完全纪实,否则也不叫小说了。而另一方面,《广陵潮》作为一本通俗小说,“存真性”是其一大的特点(范伯群对中国近现代小说作出首次梳理时,指出了这类小说“存真性”这一价值)。精英文学往往侧重艺术性,对现实有更多提炼,为服务于小说主题往往对现实素材多有修剪和打磨,甚至很多革命题材的小说,一定程度上是脱离现实的,将小说人物、革命历史理想化,呈现的是“应该如何”而非“如何”,造成某种程度上的失真。精英文学中现实主义、象征主义、现代主义、后现代主义、意识流等艺术流派虽然异彩纷呈,极具艺术价值,但更能全面还原当时当地风俗面貌、历史现实的还属通俗小说。
“存真”一个很重要的方面是历史风俗的“存真”,《广陵潮》中对“站水碗”、“扶乩”、中秋祭月、婚丧嫁娶仪式的记录都较为详细,可为民俗研究提供材料。虽然沈从文写湘西世界的田园牧歌式小说也充满了风俗描写,但这种描写是将风俗本身对象化,有意强调古老文明,做了美化处理,带着作者本身明显的情感倾向,这是“沈从文的”湘西而非“湘西”。《广陵潮》不然,迷信、各种风俗融入小说人物的观念、日常家庭生活中,随那一支讲故事的笔自然流诸纸上,只作为故事的背景存在,甚至作者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它们有何特殊意义,因而它们反而成了更为真实的记录。
《广陵潮》中也出现了革命党,而这些革命党很多都是土匪、流氓、无赖式的人物,他们参与革命不是受“三民主义”的感召,不是出于拯救中华民族的大义,而只是为泄私愤,如饶家三兄弟,绕大的新娘子为教徒施计掠走,因教徒背后是洋鬼子撑腰,却也无可奈何。又因饶家三兄弟共同拼了一个妓女,这妓女从二楼探身看街上洋鬼子的热闹而跌死——实则是绕三妻子因妒忌而从背后偷偷推了一把,饶家三兄弟把几笔账一起记在洋鬼子身上,对洋鬼子恨之入骨,这才投入了革命。真正有革命理想的是富玉鸾,而这个人物依然显得十分幼稚,他更像一个传统意义上的侠士,散尽家财,投身革命。他是革命的核心人物,围绕在他身边的却恰恰是这些饶家三兄弟式的人物。
革命党在普通老百姓的眼中,简直是“乱臣贼子”,也是可怕的怪物,对于革命的同情几乎是没有的,反而是恐惧和咒骂。都说鲁迅写于1919年的《药》指出了辛亥革命是脱离群众的,其实李涵秋这部从1909年动笔,至1919年全部完成的一百回长篇小说,更是全面客观具体地反映了这一事实。
这部小说被人们披上“鸳鸯蝴蝶派”的外衣,的确,其中贯穿着一条才子佳人恋爱纠葛的总线索,但它的价值绝非一句“鸳鸯蝴蝶”可以掩盖。